要說,這并算不上一次深入采訪。因為,我們要采訪的主人公——潞州區人民法院一級法官韓旭輝,在2023年3月9日外出辦案途中,因心臟病突發搶救無效因公殉職。我們只能通過他生前留下的為數不多的影音資料,來感受這位身形高大、面容和藹、聲音洪亮的人民法官的初心和忠誠。
然而,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深入。在采訪韓旭輝事跡的三天里,我們踏遍他生前走過的山山水水。無論是村干部還是老百姓,無論是他生前的同事、朋友,甚至曾經他審理過的案件中的當事人,都在念叨他的好。聽著哽咽追憶,望著婆娑淚眼,踏著腳下塵土,韓旭輝平凡而偉大的形象,漸漸豐滿而立體了起來。
——題記
“韓庭長,您放心,您沒有辦完的案件,我們接著辦!”“韓大哥,您放心,您的家人,我們來照顧!”……今年清明節,對于潞州區人民法院的干警來說哀思格外濃烈,大家紛紛通過微信公眾號、工作群,深切緬懷和追憶他們的老庭長韓旭輝。
時間回溯。2023年3月9日0時20分,連續在外辦案4天的韓旭輝因勞累過度突發心臟疾病,經搶救無效因公殉職,生命永遠定格在59歲。這一天,離他正式退休僅剩4個月。
噩耗傳來,痛徹心底。他的生前同事、好友;他曾服務過的村干部、老百姓;曾經他審理過的案件中的當事人……紛紛趕往簡易而莊重的靈堂,送他最后一程。
“我們可能要在法院工作一輩子,但老百姓可能一輩子只來一回。我們必須守好法律天平,維護國徽尊嚴,樹立好法官隊伍形象?!表n旭輝簡單樸實的話語,在人們悲痛追憶中,久久縈繞。
解決好群眾“雞毛蒜皮”事
將“司法為民”落小落細
他用一生忠誠服務百姓
“啥?老韓走了?”
話音未落,馬廠鎮張莊村的王良芝撩起圍裙,擦拭噴涌而出的淚水。
“開完庭,他還安頓我兒子?!改改挲g大了,帶著他們轉轉,來一趟不容易?!嗪玫娜税?,忒可惜了!”
年近七旬的王良芝,正是韓旭輝生前審理的最后一個案子的原告。
十多年前,王良芝和老伴兒在當地一家企業打工。之后,企業法定代表人因犯罪入獄,企業隨之倒閉。原本認為他們為數不多的工資就此打了水漂,不料,在去年王良芝聽說和她情況一樣的其他工人,在馬廠法庭的幫助下要到了工資。她便和老伴兒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到法庭立案、起訴。
王良芝不知道的是,她是這起系列勞資糾紛案中第220個案件的原告。
原來,王良芝所服務企業,原是當地極具規模的一家私企。企業倒閉之后,涉及數百人的勞資糾紛。因法定代表人入獄服刑,大家紛紛起訴要求解決工資問題。
十年間,這起系列案件陸陸續續開庭。作為主審法官,韓旭輝為此操碎了心。
“有的是真存在勞資糾紛,也不排除渾水摸魚的。而且,民營企業管理混亂,檔案不健全,有的人甚至提供不了基本的勞務關系證明?!比虆⑴c辦案的潞州區人民法院民事審判二庭員額法官馬晨輝介紹,為了幫老百姓要到血汗錢,他們只能創新思路,讓大家提供包括工服、工牌、手套等在內的間接證據。
“涉及金額都不大。少的幾百元,多則幾千元。但韓庭長說,這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錢,必須要回來?!闭f著,馬晨輝眼中已浸滿淚水。
馬廠法庭的服務范圍包括馬廠鎮、黃碾鎮、西白兔鎮,是潞州區人民法院管轄范圍最廣的基層法庭。轄區內大中型企業林立,交通便捷,村莊眾多,常住人口多達20余萬人,因此各類案件也層出不窮。
自2012年韓旭輝上任馬廠法庭庭長以來,他便將“司法為民”作為工作標準和追求,審理了一系列事關群眾“雞毛蒜皮”事的民事案件,得到了當地群眾的一致贊譽。
如今的安陽村民風淳樸、村情穩定,孝老敬親蔚然成風。提起這些,村委會副主任李水琴感嘆:“老韓當初在村里公開審理的那起贍養案,給老百姓上了生動的一課?!?/p>
2013年,安陽村年近七旬的籍大爺和老伴兒,一紙訴狀將三個兒子告到馬廠法庭。緣由是三個兒子不盡贍養義務,導致老兩口到處租房居住,老無所依,醫無所靠。
立案后,老韓老覺得事有蹊蹺。經過一圈走訪,老韓得知,籍大爺的三個兒子之所以不盡贍養義務,是因為老人在家庭財產分配上存在不公,三個兒子都覺得自己吃虧,誰也不想管老人的生活起居。
老韓覺得這種現象在農村很常見,于是決定公開審理,以起到警示教育作用。
不出所料,公開審理這天,四里八鄉的老百姓都趕來圍觀。籍大爺的三個兒子因嫌丟人遲遲不肯露面,在老韓的耐心勸說下,他們才來到現場,與自己的父母當面鑼對面鼓把心里的委屈說了出來。
當天下午,籍大爺便趕到馬廠法庭告訴老韓,自己和孩子們都認識到了錯誤,經過法庭審理調解,現在父子和好如初,決定撤訴。
籍大爺如今和兒子們和睦地生活在一起。聽到老韓離世的消息無比傷心,“好人命不長??!”
運用好獨創“五步工作法”
將“楓橋經驗”創新實踐
他用一生赤誠奉獻事業
“咱是個老百姓,真上了法庭,誰不害怕?”
如今回憶,澤頭村的郝大哥對老韓的辦案手法贊不絕口。
“老韓和別人不同,不是高高在上嚇唬人。他會先和你坐在一起聊天,聽你真實的想法和委屈,然后才會開庭審案?!?/p>
郝大哥其實是十年前“震動”當地的“四子女爭母”案中的被告之一,能對老韓感激在懷,只因佩服敬重。
2012年,馬廠法庭新設立不久,便受理了一起特殊案件。一名年近八旬的農婦將自己的四個子女告上法庭,原因是他們不盡贍養義務。令老韓大覺意外的是,收到傳票后,老人的四個子女竟為爭奪老人的贍養權而僵持不下。
事出反常,必有蹊蹺。老韓還是決定先走訪。調查結果,出乎意料。原來,這位老人先后嫁了三任丈夫,育有五個子女,其中一個兒子已經離世。眼看老人年歲漸增,且查出了癌癥,時日不多,其他四個同母異父的子女便各自打起了算盤。名義上是爭奪老人的贍養權,實際上是為了讓老人離世之后與各自的父親合葬。
了解事情原委后,老韓主動上門聽取老人的意見。老人說小兒子待她最好,還是和小兒子一起生活安心,自己百年之后就和最后一任丈夫合葬吧。
公開審理此案的當天,澤頭村老百姓把村里的小廣場擠了個滿滿當當。郝大哥正是老人的小兒子,作為被告之一頓覺臉上無光。在老韓的勸說鼓勵下,他才拖著顫抖的雙腿坐上了被告席。
審理過程異常順利,審理結果也如人所愿,老人和郝大哥生活在了一起。案件結束不久,老人離世,合葬事宜遂了心愿。
“如果俺娘泉下有知,一定會哭得非常傷心。她膽子很小,如果不是韓庭長,她根本不敢給自己做主??!”
把屁股穩穩地端坐在人民的一邊,這是韓旭輝一生追求的目標。知道群眾打官司不易,知道法律天平守護著公平正義、世道人心,他便在工作中仔細琢磨,獨創了“旭輝五步工作法”——
“先坐旁聽席再坐審判椅——要把屁股坐在老百姓一面;先敲農家門再敲小法槌——走進現場要摸透民心民意;先理家務事再釋情與法——把巡回審判效應擴散沉底;先摸準良心再傾聽民心——將心比心才是最大的公道;先上公正軌再開效率車——讓效率行駛在公正軌道上?!?/p>
韓旭輝遵循著這樣的工作法和價值觀,用生命和熱情守護著法律的公平正義,也守護著世道人心。
上韓村緊鄰濱湖文旅服務中心,2021年因城市擴容改造被列入整村拆遷范圍并啟動實施。令人們沒想到的是,不少村民在配合拆遷上主動,卻因財產分配鬧起了矛盾。
張大哥家兄弟三人共有一處老宅院,在分配補償款時出現問題。按各自原有的房屋面積算,有人覺得不合適;按補償款平均分配,也有人覺得不合理。于是便要求村干部出面解決?!扒骞匐y斷家務事”,這可愁壞了村黨支部書記張海兵。
無奈之下,他找到了自己的好朋友韓旭輝。老韓一聽,立馬拍著胸脯保證,“絕對給他們理得順順當當?!?/p>
“都是自家兄弟,想要絕對公平,太難。我覺得把各自原有面積加起來,用補償款去除一下,用這個平均數再乘各自的面積,最后就是各家分得的錢數。各自讓讓步算了,告上法庭也會這么判?!?/p>
老韓的一番話,讓張家三兄弟十分佩服。原本想打官司的他們打消了念頭,鬧得劍拔弩張的兄弟也和好如初。
“矛盾不上交,平安不出事,服務不缺位?!背浞职l揮案件審理震懾作用和多元解紛調解作用,韓旭輝在十幾年中辦理和調解各類案件3000多件,將大量矛盾化解在基層,將新時代“楓橋經驗”創新實踐,為提升基層治理能力水平奉獻了全部心血。
“天妒英才??!絕對是天妒英才!”張海兵翻出存在手機里老韓的工作照,失聲痛哭。
守護好“公正廉潔”初心
愿將“言傳身教”躬身踐行
他用一生竭誠成就他人
“韓旭輝同志,用自己的勤勉和擔當,守護著司法為民初心,為馬廠法庭建設付出了所有心血和汗水,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這些天,潞州區人民法院審判管理辦公室主任郭涵墨一遍遍播放去年他們為老韓離任拍的短視頻,一遍遍回憶和老韓共事10多年來的點點滴滴,不由悲從中來。
一路走來,老韓的成長頗不容易。17歲參加工作,40歲入黨,當過工人、干過科員,1996年,33歲的韓旭輝,通過法院系統招干考試,進入原郊區人民法院工作。先后在馬廠法庭、故縣法庭擔任過書記員、助理審判員、審判員,原郊區法院執行局副局長、立案庭庭長。2012年3月,根據工作需要,韓旭輝被任命為馬廠法庭庭長。這一干,就是10年。
2022年,58歲的韓旭輝主動向法院申請,提前從庭長的位置上退下來,以便年輕同志快速成長。他的高風亮節讓大家十分感動,于是便商量著給他舉辦一場別開生面的離任儀式。老韓拗不過大家,勉強同意了。
這一天,除了和他日日相處的同事,遠在潞城區工作的宋司龍來了,在屯留區上班的龐璐來了,在市看守所任職的武越也來了,法律工作者李娜也放下手頭工作趕來了……他們都是老韓的“親傳弟子”。
現在的馬廠法庭,是2012年重新設立的。老韓上任之初,只帶著副庭長郭涵墨和一個司機,就奔向了這個離主城區最遠的基層法庭。
空蕩蕩的房子,簡陋的設施,一大堆亟須開展的工作……面對千頭萬緒的事兒,老韓鎮定自若。他撲下身子打掃衛生、布置辦公場所,購置物資、解決食宿問題?!翱偟米屓税蚕滦膩聿拍芄ぷ?!”
法庭人員短缺,書記員只能通過外聘來解決。老韓可不把這些外聘來的孩子當“臨時工”,而是設身處地為他們著想。除了在工作中認真“傳幫帶”,還鼓勵他們加強學習,爭取更好的前程。
剛剛參加工作的馬晨輝,跟隨老韓到晉城一家銀行去辦財產保全。緊張之下,她將文書中的一個數字給寫錯了,這可是“不可饒恕”的錯誤。因為,在銀行辦理保全,所有文書必須準確無誤。更為要命的是,如果辦理不及時,所保全的資金很可能在幾分鐘之內“跑”掉。
對此,老韓非但沒怪馬晨輝,反而安慰她:“我剛做書記員時也常常犯錯,不要怕,不要緊張,慢慢來?!迸c此同時,他一邊和銀行交涉,一邊和法院聯系,重新出具保全文書,并安排司機用最快時間取回。最終,資金得以保全,隊伍得到了鍛煉。
在老韓的寬容和鼓勵下,曾經在馬廠法庭當書記員的宋司龍考入潞城區紀委工作,龐璐則考到了屯留區人民法院,武越進入市看守所任職,李娜考取了法律工作者資格……大家都說馬廠法庭出人才,這些“人才”都說:“多虧了韓庭長的教誨和引導?!?/p>
“大家估計想著韓庭長是一個嚴師,其實,真實的他溫和善良,和普通農村大叔并無兩樣。我們進村入戶,他知道女同志怕狗,不是擋在前面,就是讓主人先把狗拴起來?!瘪R晨輝回憶起曾經的點點滴滴,泣不成聲。
老韓的家庭并不富裕,妻子已經退休,女兒尚未成家,三個弟弟妹妹家境一般,他是整個大家庭的頂梁柱。然而,一心撲在工作上的老韓卻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甚至家里的水電費去哪里繳都不知道,自己的車里有沒有油都是愛人替他操心。
在家里粗枝大葉的老韓,對老百姓的事情卻格外上心,轄區里的村干部沒一個和他不熟的,不少老百姓都是他的“座上賓”。安昌村村委會副主任王偉聽別人說老韓去世了,立即怒了:“胡說八道!前幾天還在村里護林防火來著,那么好的一個人,怎么會去世?”
待消息確認后,王偉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沉默不語。馬廠法庭是安昌村的對口包聯單位,十多年來老韓沒事就往村里跑,疫情防控、護林防火、矛調解紛,樁樁件件足夠鄉親們長思追憶。
從庭長位置上退下來后,老韓還接手了80多個案子,加上之前的,一年之中他審理辦結140多個案子。眼看手中還剩8個,老韓說:“等我辦完,就可以光榮退休了?!?/p>
從長治到永濟,去監獄提審犯人、當場開庭,這條路十年來老韓走了無數次,同樣的事情老韓也辦了無數回,雖然辛苦,但每次都順利而歸。而這次,老韓卻再也沒能回來。他還想著,今天來了永濟,明天就能開庭,當事人的訴求就有望解決了……
哀傷凝結在心頭,老韓昔日的“戰友們”惋惜且堅強?!斑@份判決書韓庭長是無法簽字了,我接著審理,一定把他沒有做完的事辦好,讓他走得安心?!?/p>
斯人遠去,初心昭昭;忠誠不泯,法徽生輝!
來源:長治日報